在快节奏的现代化社会里,许多传统的行业都被时光淘洗了,不复存在。譬如修伞匠,补锅匠,锔匠,货郎担等等。这些深烙在人们心中的历史悠久的行业已被时间的尘埃埋得很深很深,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坐在一起回忆往事时,它们才会在脑海中复活起来,温暖着过来人的记忆。
此时,我独自一人坐在落寞的时光中,出神地望着窗外连绵不断地细雨,就情不自禁想起儿时的修伞匠。这样连续十几二十天的阴雨天气,若是放在几十年前,那修伞匠的生意不知有多么红火,小小的乡村定会被修伞匠的吆喝声叫得生气悠然。
那时霏霏的细雨中,修伞匠的吆喝声是由远到近的。“修伞补伞哟!修伞补伞哟!”唱歌一样的招揽生意的叫声由隐约到清晰,越叫越近到村子。而且那个“哟”字的声音拖得特别的长,就像一首歌的收尾,声调上扬而绵长。那悠悠扬扬在雨幕中飘袅的叫声,生生地将村子里的小孩一个个从茅房里召唤了出来。
站在村口,对诸事都感到新鲜好奇的小孩,就远远地迎迓着伞匠的进村。只见远处伞匠挑着一副担子,有些艰难地往村里走。来到跟前才更清楚地看清了他挑的那副担子:一头是一个箩筐上放着一个四方形箱子,油漆斑驳,沧桑古旧,里面装着修伞补伞的物件;另一头底下也是个四方箱子,上面的支杆上挂着许多的伞骨架。修伞匠进了村就选定一户屋檐较宽的农户家落脚。这时家中有旧伞、破伞的庄户人找出要修的布伞、绸伞、油纸伞,请伞匠给修理、补缀。伞匠做事极有条理,熟练中不慌不忙,把接到的坏伞按先后秩序放好,然后有条不紊地工作起来。对伞骨架坏了的,他先撑开,端详一番后,将坏了的骨架用钳子轻巧地拆下,快当地给换上一根新的;对破洞漏雨的,他就动作麻利地补上一块颜色相同的布;对用破了的油纸伞,他就在破损的地方,刷上一层桐油,接着贴上一层特制的油纸。用不到个把时辰,一堆坏了的各种雨伞就被伞匠修理得熨熨贴贴。伞的主人接过修好的伞,一个个默不作声地表示满意。伞匠结讫了修理费,便露出舒心的笑容。
那时的乡村不仅是下雨天有伞匠光临,不下雨的时候不时也能见到修伞匠的身影。他们同雨天来的伞匠一样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一脸的黑黝,头发蓬乱,讲话也不是本地口音,但能听得懂。也许是长年累月做这份勾着头的事,他们的腰都有些微驼,一双手也是粗糙得像老树皮,上面布满了一条条的小小疤痕,像小蠕虫一样蜷曲在手上,看了让人心中生痛。但这丝毫未影响伞匠的修伞。他们修起伞来都是那样的认真细心,一会儿撑开雨伞对光平视,一会儿将伞骨架串拢扎好,一会儿对伞的破处潜心修补,动作谙熟而老练,手脚敏捷而麻利,看得在一旁观看的老人、孩子是目不转睛,啧啧称赞。
后来读了些书,看过了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这首诗,对修伞这幅乡村里的风俗画更多了份诗意的解读。但远离繁华文明的小乡村,质朴原始的土地上,哪能找得到那种雨下的浪漫情调。长相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出现在修伞的场景里,更是难得一见。因而雨中修伞包括那蜿蜒的乡间小路上是看不到丁香一样的姑娘的。但乡村人不懂得那些美妙浪漫,只一心盼望着早点把雨伞修好。看过《雨巷》之后,再临观那修雨伞的场景,就衍生出一些想象,眼前就会幻化出一些浪漫的画面。当修伞匠将一把把修好的五颜六色的油纸伞撑开时,那漂亮的纸伞上的花鸟、山水、蝴蝶等图案仿佛送来了古远、优雅、神秘、浪漫的气息。恍惚间,眼前像真有一个丁香一样的女了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娜婀,在寂寥迷蒙的细雨中寻找。伞匠手中那一把把撑开的油纸伞,就这样鲜活了寂静无聊的小村,也给wǒ men的生活撑开了一层多彩的颜色。
寂寞乡村蒙蒙地细雨,生生地把我的思绪牵入到几十年前修伞的图景中。我就这样望着门外如烟的细雨,忆想着孩提时代雨中看伞匠修伞的有趣而活跃场景,仿佛穿越进时空,把那修伞的时光串联了起来,无形中温暖了被雨水淋冷的心情。
几十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如今的乡村再也听不到那婉转悠长的修伞补伞的吆喝声,再也见不到那沧桑敦厚的修伞匠,再也看不到那古老好看的油纸伞。我只好用忆想来记住一些甜蜜的往事,使清瘦的时光变得丰满一些。